第168章


    镜郎闻言,强打了精神:“反正箱笼也没拆,这就收拾东西走吧?”
    “我这就去让人预备着,你枕着王默,再歇一会儿。”
    青竹出去没多久,却又进来了,附在镜郎耳边,轻轻说了几句话,镜郎便睁开了眼睛,不大耐烦:“侯府的人?侯府的人能有什么事儿找我……关我什么事儿?”
    来人还是青竹拐着弯儿的亲戚,什么叔爷的,叫做林培,倒也是他父亲身边的近人——若没有这层关系,青竹的父亲如何能娶了长公主的陪嫁?镜郎纵是不耐烦,想着多听些消息也好,还是勉强按捺性子,见了来人一面。
    林培是个四十多岁的壮年汉子,生得高大,不苟言笑,一身贡缎衣裳也是极深的墨蓝色,偏偏宁平侯林诫是个嬉皮笑脸没正形的性子,也不知道两人怎么做的主仆——他没闹什么弯弯绕绕的,行了礼,问了好,直截了当道:“侯爷请二公子暂缓回京,最好也别在别处耽搁,这就动身往别业里去,一家人住在一起,也好有个照应。”
    “好端端的,侯爷到洛阳来做什么?”
    “为了避疫,皇城深锁,听说西山皇陵一带也乱的不得了,死了有数百人了。
    若是再乱,便避来洛阳,侯爷就是为了这事儿来打前站的。”
    “除了侯爷,还有谁也到洛阳来了?”
    林培也没敷衍,道:“府中太夫人年老体弱,还有姑娘郎君们,都同侯爷一并来了。”
    “我娘呢?”
    林培微微一顿,镇定道:“长公主殿下还在城内,但殿下金枝玉叶……”
    “林纾也没来?”
    “……大公子自有差使要做。”
    “你派人去叫过了?你亲眼见过了?让他们躲躲,他们不肯,非要送死是吧?”
    林培没做声,片刻后要说话,镜郎早不愿意听,冷笑道:“我娘没来,我哥也没来,哪儿来的一家人?谁和那起子贱人生的贱种是一家人!
    正头老婆孩子不理睬,巴巴儿地带了一群贱人躲出来,怎么,我娘不是人,我哥不是他生的啊?林培,你自己说,这是人能做出来的事?”
    林培脸色铁青,咳了一声,摆出积年老仆的款儿:“二公子慎言!
    对着侯爷和太夫人,也该放尊重些!”
    “怎么,你才知道我是个有娘生没爹养的啊?你在我爹身边三十年了,见过我几面?”
    镜郎抄起手边茶碗,整个砸了过去,“你算什么东西,有什么话,让宁平侯来和我说,滚!”
    --------------------姜令望不能生了,广平的孩子是别人的,可以看作是他的报复镜郎:但是又关我屁事九十五天阴欲雪。
    萧瑟寒风卷落零落枯叶。
    镜郎迈出门来,登时打了个寒噤,还未说话,王默已拎着一袭貂皮大氅,将他兜头一罩,裹得密不透风,青竹往他手里塞了个手炉,还嫌不够,唯恐短短一日功夫便冻着他了,又让人备了炭火,预备时时更换。
    镜郎也知道,连日奔波已隐隐有些不好,刚刚发了一通脾气,头颈沉重,像是要病,尽管兴致不高,仍然乖乖听了话,背过人来,便亲了青竹几口,耐心哄得他转过了凝重神色。
    这么一耽搁,出门的时辰就迟了道路尽头,却是一队骑士,浩浩荡荡奔驰而来,毫无迟疑,将他们这边的车队兜头一拦。
    为首一人拨转马头,在马车边停住,倒持鞭柄,在马车檐角坠着的铜牌上轻轻一敲。
    “林纪。”
    这声音虽不陌生,却也绝不能称得上熟悉。
    是林诫亲自来了。
    镜郎厌烦地合了合眼睛,却并不下车,仍旧歪在王默身上,将车帘一掀。
    对于这张脸,自然是不陌生的。
    宁平侯与弟弟是双生子,生得简直一模一样,当年被戏称作京城双璧。
    只不过脾性大相径庭,林诚冷淡得犹如冰雪,他却明朗好似朝阳。
    即使到了这个年纪,他依然舒展从容,眼角有些细纹,唇边也有笑纹,看着甚至还比冷漠的二叔还要年轻一些,唯有鬓边的几缕白发暴露了年纪,没了青涩跳脱,只让岁月沾染上了几分少年人不及的雅重。
    暗红色团花袍,玉冠金带,一领墨色的墨狐大氅加身,身形仍然没有沉重之感,十分挺拔,只是襟口身周,似有似无,萦绕了一丝脂粉的甜腻香气。
    镜郎容貌肖似母亲,唯有一双眼睛,像极了父亲。
    据说他嬉笑怒骂,甜言蜜语哄骗起人来的做派,活脱脱就是当年的宁平侯世子,不愧是亲父子。
    可镜郎见宁平侯的次数,还不及闲来无事,撞见府里的老花匠多。
    上次相见,还是将近一年之前,大年初三,宫中领宴,镜郎依偎在舅舅身侧,同他咬着耳朵,就着舅舅的手喝一盏甜酒,那许多关于宁平侯风流韵事的嬉笑,随着热闹的丝竹,不断地灌进他的耳朵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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